2008年10月12日星期日

杨振宁点评近代物理学家-昂萨格的故事(zz)

杨振宁点评近代物理学家-昂萨格的故事


昂萨格(Onsager)大概是于1908年出生的挪威人。他在欧洲获得博士学位,来美国后,长期在耶鲁大学教化学。他是不大讲话的人。你问他问题,他有时只是笑一笑,并不回答。有时,他跟你讲一些什么,但是讲的东西你却听不太懂,因为他讲的东西是不连贯的,讲话的内容跳去很多。昂萨格在讨论问题时总是讲得不多,讲完以后,就冲你笑,而你不大懂他在讲些什么。

大家知道,他最重要的贡献,在化学上是昂萨格倒易关系,而念物理的人所知道的,则是他在1943年--1944年解决的二维Ising模型。这个工作在60到80年代变得非常重要,因为60年代的一些实验,发现昂萨格得到的解具有某种普遍性。它不只是一个特殊的模型,而是对于相变有普遍意义的结果。

他是用什么办法求解的呢?在他之前(30年代末),克拉默(H.A. Kramers)、沃尼(G.H.Wannier)和蒙脱(E.Montroll)三个人分别独立地做过这方面的工作。他们研究了一个二维空间的N XN无限长的晶格的相变。他们把这个过程的热力学函数或配分函数,变成了一个2NX2N”方阵的本征值问题。如果会解这个方阵的本征值,就可以算出配分函数。

昂萨格在1944年发表了一篇文章,把一个N X无限长的问题完全解了,还包括了无限长X无限长的情况。我记得很清楚。我在中国念书时,是跟王竹溪先生念的统计力学,我的硕士论文是跟着王先生做的。王先生是念统计力学的,所以我的论文也是做的统计力学的问题。那时我就曾听说过昂萨格的这个解。后来在芝加哥大学念书时,我又研究了这个解。这个解非常之难懂,因为文章里公式非常之多。他把公式A套到公式B里,得到公式C,如此搞来搞去。我去验算,果然每一步都是对的。我当时的感觉是被他牵着鼻子到处乱走,忽然走出一个结果来。不懂得为什么这样翻来复去。后来在1949年,昂萨格的一个学生,是叫考夫曼(B.Kaufman)的女物理学家,与昂萨格一起发表了另一篇文章,把他原来的办法改换了一下,才变成可以懂了。在那以后我也做了一些这方面的工作。

60年代里有一天,我与昂萨格在同一个机场候机,没有事情,闲谈起来。我说:“我现在要问问你,你在打仗时怎么把NX无限大的Ising问题给解决的呢?当时,我看你的文章得到的印象是你把代数的东西乱转了一下子,换来换去最后忽然得出了一个结果来。这显然不是你当初做的时候用的办法。你那样好象是无目的地在那里做来做去。”他回答说,当然不是的。他说,他没有去打仗。当时学生比较少,他有很多的时间来研究这个问题。开始他研究2X无限长,是4X 4的方阵,很容易解,他把本征值解出来了。然后,他研究3X无限长,这是8X 8方阵,要多费一二天,他也解出来了。这样解来解去,对于这个问题他就非常熟了。他越做越快。等到他解出了3X无限长时,2X无限长的解他一分钟就可以做出来了。于是,他又解4X无限长,这是16X16方阵,又要花费好几天。最后,他做到解5X无限长,这是32X 32方阵。如果你直接从32X32方阵求解,那会使你觉得是没有希望的。但是,当他经验多了以后,越做越快,这样32X 32方阵,他也会做了。做完以后,他回过头来看一看,发现32X 32方阵的本征值都是:e±r1±r2±…。当然,这句话不完全对,如果是这样简单的话,在小一点的方阵时,他早就发现这种规律了。不过,大致是这样,差不多是这样的。32X 32方阵有32个本征值。它们是由上面式子中正负号有三十二种排列方法得到的,实际的结果比这里所讲的要复杂一些,所以他在矩阵小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规律。由这个规律,他发现这个矩阵代数必须是乘积代数,于是他就用这种代数关系拼命去交换,将交换得到的东西再去交换,这就形成了他在那篇文章里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乱兜子一阵子。这个故事我写在了我的选集的后记中。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它说明了一种得到深入结果的方法。多半的深入的结果,都是如此地从很多的例子中得来的。你一个例子、一个例子的试,最后才能掌握它的规律,然后你才能把它扩大。这就回到了我开始所讲的,你从近的距离才能发现规律,然后把这些规律加以变化或是推广,你才可以有大的进展。